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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褚士瑩

『那麼多年來,一直不停地在旅行,一定是有什麼值得迷戀的地方吧?』

當然有的,要不然,我也不會在這春天的週末夜晚,坐在倫敦旅店的床上,想著這個問題的答案。

想了很久,發現我沒有答案,只有比喻。

也就是說,我承認了關於『喜歡』這樣主觀的問題,不太可能找到一個客觀答案的事實。

想去旅行,就像想要剛剛開始談一場明明知道沒有結果的戀愛,明知旅行終將結束,就像情人終將分手,是同樣明明無法避免、卻又無法想像的結局。

等待旅行到來這件事,像是期待心愛的作者下一本書的編輯,雖然作家的筆觸如此熟悉,明明知道不過是同樣的文字與情節,鋪陳手法稍稍變化的排列組合,但是每一頁都充滿了捨不得讀完的驚喜,像是和老朋友建立在熟悉基礎上進行的,永不厭倦的新對話。

出發去旅行,則像是終於買到一張心愛的電影原聲帶CD,雖然同樣的曲調,在電影裡已經聽過數回,但是按下PLAY鍵的剎那,卻脫離了電影情節,成為如此私密、無可取代的個人經驗,想到的是一起去看電影的人,閑聊瑣碎的話,那天的光線與天氣,雲的形狀還有陽光的氣味種種,至於旅行的目的地,就像電影本身,只退成了一個難忘的場景。

旅行的過程本身,像是吃到一頓傳說中的盛宴,美食評論家說的每一道菜餚,突然都從紙上躍然成為真實,那種因為過度期待下帶來的激動,往往不是讓我們事後回想不起食物的真正味道,不然就是一點悵然若失的小小失望,但是後悔呢,是絕對不會有的。

旅行還像千變萬化的飯後甜點,雖然原料總不外乎麵粉、砂糖、水和奶油四樣,但是我們從來不因為如此,而失去對甜點的迷戀,好像吃正餐的目的,完全就是為了飯後一盅精美甜食的犒賞,平常每一個細胞面對柴米油鹽的消磨,卻都在旅行的那一刻甦醒了過來。

選擇旅行的地點,也像決定吃什麼甜點,無論先前作過多少次決定,到了下一回面對選擇的時候,還是像進了糖果店卻只能選一種糖果的孩子,拿起又放下百般難以抉擇。

旅行者像是一個園丁,明明知道種下泥土的種子,悉心照料下會開出什麼樣的花朵,但是當每一季的花朵在眼前綻放的時候,那種感動卻每回都像第一次見識到花季的蜂蝶。

有人喜歡旅行,是對於旅行中的戀情有所期待。但是我時常在想,我之所以如此迷戀旅行,當然不是為了艷遇,甚至不見得是為了旅行本身,而是不斷離開的自我折磨—那種因為『離開』帶來的椎心刺骨,有如情人分手的道別。

跟過去的自己撕裂,輕盈的去旅行。

跟牽絆的家分離去旅行,搭上飛機就不知道是否這輩子能再見。

跟旅行當中產生感情的人事地物揮別,好像帶著前世的種種記憶要轉世投胎的喇嘛,明明無法帶走,卻又捨不得忘掉,於是留下信物兩三件,允應下輩子一定還要再來。

說了那麼多,全部都是比喻。

或許其實旅行,根本就是現實生活的一種比喻。

比喻可以跟現實如此貼近,卻又跟現實不發生關係。

在某種層面上來說,旅行也正是這樣。

『那麼多年來,一直不停地在旅行,一定是有什麼值得迷戀的地方吧?』

當然有的,要不然,我也不會帶著這個問題,從炎熱的曼谷開始,經過香港,洛杉磯,新墨西哥的印地安部落,科羅拉多的山頂,帶到刮著暴風雪的波士頓,一路到了紐約,兩個月後在這春天的週末夜晚,還坐在倫敦旅店的床上,聽著樓下偶爾經過的車聲,想著這個問題的答案。

答案或許沒有,比喻,卻還有很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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